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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说完,就出门。均哥还把灯提在手里,眼看着他向密林中那条小路穿进去,才摇摇头说:“天下竟有这样怪人!”
吾威在暗途中走着,耳边虽常听见飞虫、野兽的声音,然而他一点害怕也没有。在蔓草中,时常飞些萤火出来,光虽不大,可也够了。他自己说:“这是均哥想不到,也是他所不能为我点的灯。”
那晚上他没有跌倒,也没有遇见毒虫野兽;安然地到他家里。
(原刊1922年4月《小说月报》第13卷第4号)
债
他一向就住在妻子家里,因为他除妻子以外,没有别的亲戚。妻家的人爱他的聪明,也怜他的伶仃,所以万事都尊重他。
他的妻子早已去世,膝下又没有子女。他的生活就是念书、写字,有时还弹弹七弦。他决不是一个书呆子,因为他常要在书内求理解,不像书呆子只求多念。
妻子的家里有很大的花园供他游玩;有许多奴仆听他使令。但他从没有特意到园里游玩;也没有呼唤过一个仆人。
在一个阴郁的天气里,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舒服的。岳母叫他到屋里闲谈,不晓得为什么缘故就劝起他来。岳母说:“我觉得自从俪儿去世以后,你就比前格外客气。我劝你毋须如此,因为外人不知道都要怪我。看你穿成这样,还不如家里的仆人,若有生人来到,叫我怎样过得去?倘或有人欺负你,说你这长那短,尽可以告诉我,我责罚他给你看。”
“我哪里懂得客气?不过我只觉得我欠的债太多,不好意思多要什么。”
“什么债?有人向你算账么?唉,你太过见外了!我看你和自己的子侄一样。你短了什么,尽管问管家的要去;若有人敢说闲话,我定不饶他。”
026
“我所欠底是一切的债。我看见许多贫乏人、愁苦人,就如该了他们无量数的债一般。我有好的衣食,总想先偿还他们。世间若有一个人吃不饱足,穿不暖和,住不舒服,我也不敢公然独享这具足的生活。”
“你说得太玄了!”她说过这话,停了半晌才接着点头说,“很好,这才是读书人‘先天下之忧而忧’的精神。……然而你要什么时候才还得清呢?你有清还的计划没有?”
“唔……晤……”他心里从来没有想到这个,所以不能回答。
“好孩子,这样的债,自来就没有人能还得清,你何必自寻苦恼?我想,你还是做一个小小的债主吧。说到具足生活,也是没有涯岸的:我们今日所谓具足,焉知不是明日的缺陷?你多念一点书就知道生命即是缺陷的苗圃,是烦恼的秧田;若要补修缺陷,拔除烦恼,除弃绝生命外,没有别条道路。然而,我们哪能办得到?个个人都那么怕死!你不要作这种非非想,还是顺着境遇做人去吧。”
“时间……计划……做人……”这几个字从岳母口里发出,他的耳鼓就如受了极猛烈的椎击。他想来想去,已想昏了。他为解决这事,好几天没有出来。
那天早晨,女佣端粥到他房里,没见他,心中非常疑惑。因为早晨,他没有什么地方可去。海边呢,他是不轻易到的。花园呢,他更不愿意在早晨去。因为丫头们都在那个时候到园里争摘好花去献给她们几位姑娘。他最怕见的是人家毁坏现成的东西。
女佣四围一望,蓦地看见一封信被留针刺在门上。她忙取下来,给别人一看,原来是给老夫人的。
她把信拆开,递给老夫人。上面写着:
亲爱的岳母:你问我的话,教我实在想不出好回答。而且,因你这一问,使我越发觉得我所负的债更重。我想做人者不能还债,就得避债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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