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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亦风打望四周,安静了。我试探着凑到第一匹狼跳出来的灌木丛前张望。整个灌木丛圆乎乎的,像一个郁绿的蒙古包,灌木丛上面缀满了绿豆大的紫白色小碎花,暗香萦绕。灌木丛下有三条踩得溜光的通道可以进入,里面很黑,内外光差之下看不透灌木丛里的情形。我侧耳听了听,又用电筒探照,没狼。我好奇地爬了进去。
我爬进去才知道灌木丛里其实并不像外面看的那么黑暗。晨光从枝叶中漏进来,每一片叶子都像琉璃一样透明,小风吹过叶片仿佛能掀起珠玉般的玲珑声响。隐蔽在幽暗的灌木里,从枝叶缝隙中可以观望外面的动静。这里面不是狼洞,地上有两个舒适的浅沙坑,用手背一试,其中一个还留有狼的体温和熟悉的狼味。不知道格林有没有在这儿睡过。我交臂伏低,把下巴放在手腕上,卧在浅窝中,贴着沙土里那一丝丝狼的余温,只想让它慢一点、慢一点凉掉。我翻过身,仰躺着看灌木的花顶,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,放在嘴里慢慢嚼,自言自语:“可惜啊,格林,老妈真笨,如果我是你的亲生妈妈就好了,用鼻子嗅一嗅就知道儿子来过没有。儿子,你要是再回来,闻到老妈的味道,记得回来找我哦。”我抿嘴一笑,拈出嘴里嚼软了的奶糖,粘在灌木的一根枝丫上,捏紧。
躺在鲜花点缀的“灌木蒙古包”里,我试着用狼的视角往外窥视—我们在山梁的藏身处、我们走过来的路线甚至在山腰拆狼夹子的地方都看得一清二楚。我浅笑着,心里涌出一股酸涩,还以为他们没发现我们呢,真傻。
“灌木蒙古包”里凉幽幽的,即使太阳暴晒的时候,这里也会凉风习习。香花轻飘慢落,沾在我发梢鬓角。闭上眼睛,露融花开、流水莺啼、风梳草面……万物有声,我的心情逐渐平和下来,像海潮刚刚退去的沙滩,柔软而温润。
就让我神游一会儿吧,用狼的耳朵聆听这个世界……
如果不是看见狼群从这里进出,谁知道狼在山里竟有这么浪漫的“别墅”。
享受了十多分钟的山间小憩,我爬出“蒙古包”,羡慕道:“狼可真会找地方,还是双床位的标间呢。”
亦风也刚从另一匹狼的灌木丛中钻出来,那丛灌木貌似还要大,亦风笑道:“那个更牛,总统套房!看来我们扰狼清梦了,真对不住。”
狼只有在产子季节才需要洞穴。从前我一直纳闷儿,既然他们平日里不钻洞,进山以后又凭空消失到哪里去了呢?这些小憩套房的发现,让我们心里踏实多了。这满山灌木丛的地方,狼群真要悄然藏匿,盗猎者是甭想搜出他们的。唯一令人不放心的就是少不经事的小狼。
绕道探查狼的别墅耽误了一个多小时,剩下的时间我们得抓紧,露水一干,摩托车就上得了山,到时候遇上盗猎的可就麻烦了。我拿了四个隐蔽摄像机去小指山,亦风拿了三个留在无名指山,两人分头布控。
我在盗猎者可能通行的路线和视野广的角度分别布下三台摄像机,尽量做到隐蔽。还剩一台,我准备把它安装在水源边,不指望拍到狼,但可以看看盗猎者活动期间动物的流量。
我看上小溪边一处低矮的草垛子,摄像机装在草垛后面,只露摄像头出来,上方又有密草掩盖,不仔细看绝不容易发现。只是附近没有低矮的灌木可以固定机器,我琢磨了好一会儿,手上的木棍被捕兽夹夹住的那一截长度正合适。我没有切断木棍的工具,于是我坐在草垛子上,手脚并用,转动捕兽夹的夹口,一点一点磨断木棍。
还差一点儿就磨断了。我正干得带劲儿,听见身后有蹚水而来的脚步声,估计亦风已经完成工作了,就剩我还在这边磨蹭。
我抹了一把汗:“你等我一会儿,就快好了。”
身后的亦风默不作声,只是缓慢地向我靠近。
我抓住木棍两端,用力蹬捕兽夹,咔嚓,木棍终于弄断了。我长舒一口气,专注的精力一放松,忽然觉得背后气氛不对,那粗重的呼吸声不像亦风,难道是盗猎者?一股寒意贯穿全身。我脑子里似乎已经呈现出盗猎者端着猎枪对准我后脑勺的画面。
“谁?”
他不说话。
我握紧了木棍,僵着脖子慢慢转身……
神啊……太美了!是一头高大的梅花鹿!
从未在野外与一只鹿面对面,梅花鹿在溪水中亭亭玉立,山谷间贴地涌动的雾气使他如同站在云端。梅花鹿每移动一步,柔光薄雾便在他修长的腿间衍射出光晕,宛若踏梦而来。他清秀的脖子上绕着一圈早已褪色的彩带,耳朵上有一条象征放生的黄丝结。他并不怕人,侧过头看我,长长的睫毛排成袖珍的芭蕉扇,呼扇呼扇,卷起的酥风一下子就把我扇到了天上,而那双柔媚脱俗的大眼睛又把我从云端给勾了回来。粉红的晨曦,淡紫色的山岚,山涧的青葱一片,还有我的影子一起融化在他幽深的眸子里,让我情不自禁地在他的眼波里游啊游啊。
上一次隔着山谷遥望他,而现在却近在咫尺,他的气息都能温暖我的手背。我屏住呼吸,生怕吹散了这个曼妙的梦幻。我虔诚地抬手,舒展指尖,想摸摸他的鼻翼,正巧他也伸头过来。
啵儿!我的手指送进了他的鼻洞,湿的!热的!这是真的!他打了个喷嚏,躲开我的手,轻眨美睫低头嗅我的味道,把我的围巾嚼进嘴里品尝。在如此安详境地,与秀丽的生灵有这种亲密接触,我心里好感动,好希望亦风也能看见,想想又有些懊恼—在这样的仙境,怎么说也得飘逸长裙才搭调,而我居然穿着脏兮兮的冲锋衣,还把手指插进神鹿的鼻孔里。唉,太煞风景了。
我轻轻拉回围巾:“这个不能吃哦。”说着得寸进尺地摸到了鹿的肩背……脖子……耳朵……他没有鹿角,只有一对已经锯掉的角桩。摸到他的角桩,让他敏感了,不满地晃晃脑袋,轻轻顶了我一下。我一个趔趄,踩在捕兽夹的链子上,叮当声响把我从想入非非中拽了出来,我这才记起自己的正事儿和随时可能出现的盗猎者。
“这片山上有只放生鹿,盗猎者眼馋他一年多了……”我脑袋里闪过索朗的话,慌了。
“盗猎的来了,你得离开这儿!”我使劲推他。
他不走,从容悠逸地看着我。
“快离开这儿,危险!”
他温驯地继续上来叼我的围巾。我急了,抓起捕兽夹和木棍对敲,把捕兽夹口使劲掰开又猛地弹合,在他面前撞击出当当的金属声响。金属声震得他扑打耳朵,显得惊恐难受。
“别怪我,我宁可让你怕人!”我咬着牙,做出凶狠的样子,振起双臂吆喝,把半截木棍向他挥舞。梅花鹿小步后退,眼里充满了疑惑,他望了望山腰,转身隐入最后一缕雾霭中。
“你敲什么敲?整那么大动静!赶紧装好监控撤退。”亦风从山腰下来了。
“鹿!是那只放生的梅花鹿。有这么大!这么高!”我连比带画。
光秃秃的狼山上,盗猎者来了,他可怎么躲啊!
返家的路上,我望山兴叹。阳光清朗了原野,雾岚消散,我好害怕我们这时候看到的一切美好也将随雾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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