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伏先生小心翼翼地跟在罗阿惮宁身后,尽量忍着疲惫和腿上皮肉磨破的痛苦,同时稍稍弓着腰,不要引起他人的注意。
他也是亲历过战场的,见多了乱兵的情绪发泄,见多了大军所过黔首被害,衣冠荼毒的惨境。故而他格外谨慎,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,得罪了哪一名如狼似虎的军卒。
好在军卒们并不显得特别狂躁,也不像是会肆意屠杀的样子。他们浑身血污,大部分人都很是疲惫,走动的时候也不多话。
只有如罗阿惮宁这一类确定立下大功的将士格外亢奋,他们彼此欢笑着,翻捡首级,比较着各自的收获,偶尔也会谈起某一名战死的同伴,然后一起叹息。
有个越人士卒注意到伏先生踉跄走动,疲惫不堪了,特地凑过来关照。
因为言语口音不通的关系,伏先生初时吓得魂不附体。双方指手画脚比划了一阵,才晓得这个越人士卒叫罗柯,他想让伏先生跟在一匹战马后头,走路时可以拉着战马的尾巴借力。
伏先生连声谢过。
另有个士卒问道:“这是什么人?不是有专门的俘虏营么?他为什么不去?”
其他人答道:“是罗阿惮宁给自己找的先生,要跟着去交州的!”
好几人一齐咂嘴,表示这个蛮夷的想法有些奇怪。但也有小军官模样的凑过来问:“这位先生识字的吧?能帮我们写几份家书么?”
正攀谈间,队伍渐渐接近拒柳堰,一声声催促的号角越来越清晰。
有将士侧耳细听片刻,道:“第四遍了!第五遍不到的,依军令就得严惩!好在我们走得快!”
“还有好几里地呢!莫要耽搁了,走走。”好几名士卒都嚷起来。
每一名士卒都下意识地肃然加快了步伐。
于是整支军队都安静了下来,灌入伏先生耳里的,只有整齐的脚步声。
他牵着马尾巴,左右看看。发现所有的士卒真的就只将他当作一个普通书生,也不知为何,忽然觉得有些安心,甚至生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愉快情绪。
这时候罗阿惮宁正从他身边经过,伏先生便试探地问道:“罗将军,到了营里,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?”
罗阿惮宁没回答,他一边走着,一边眺望着瀴水对面。在那里正有一队骑士络绎策马而过,愈发黯淡的天色中,可见为首一名身着灰色戎服的将军。
许多将士和罗阿惮宁一样眺望,有人失望地叹气:“雷将军这是去哪里?我还想和他说说今日厮杀故事呢?”
身边当即有人鄙夷道:“今日数万人马会战!大战之后,雷将军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忙,你还以为像此前在交州的小打小闹?”
将士们谈论的时候,雷远正忙于策马。
半刻之前,他刚折返拒柳堰营地,打算连夜巡行瀴水沿线,亲自收拢将士。
经过数月鏖战,每一名将士的心底都积累了太多的压抑和狂躁,而终于获得胜利之后,将士们心底的情绪忽然就被施放出来。过去的一个时辰里,他们尽情地追求杀戮和鲜血,在毫无疑问的胜利之下竭力攫取属于他们自己的收获。
自古以来的战争中,诸多惨不忍睹的悲剧都源于这种狂暴情绪的施放。除了那支天下无双的人民军队,无数的强军都在战争过程中堕落为了丧失人性的野兽,进而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。
对这种情形,雷远一点也不喜欢。但身在这个年代,雷远也清楚,战后的发泄和掳掠,一定程度上是没法约束,也没有理由去约束的。
好在交州军的将士们普遍拥有较高的生活水平,他们几乎人人都家有资财,也有足够的地位,所以在掳掠上头,不算特别渴求。而雷远多年来的严刑峻法,也足以使得他们一旦听闻收兵金鼓,立即遵行。
不过,若此时有人不遵军令,雷远本人顾不上了,因为他正忙着往邓城方向去。半刻前荆州军从邓城方向传来急报,说关将军病倒,请雷将军亲往邓城,统一协调荆州、交州两军的战后安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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